这是他流浪生活的第一天,而这次寒流持续了整整十四天。流浪了六天后,尤吉斯已是身无分文了。此后,他不得不到大街上靠乞讨过活。
每天清晨,街上一开始繁忙起来,他就得走出去讨。他走出一家酒吧,环顾四周,确定没有警察之后,他就会走到街上去,每遇到一个看上去可能会发善心的人就凑上前去,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,然后讨一个五分镍币或是一毛的硬币。得手之后,他就马上跑过街角,返回基地取暖。给他钱的人发现这一情况后就会嘴里发着誓走开,说以后再也不会给乞丐一分钱。可是他们从来不曾停下来问一问,生活在那样的境况下,尤吉斯不去酒吧还能去哪里呢——他可以去他们要去的地方吗?在酒吧里,尤吉斯不仅可以花同样的钱买到比任何餐馆儿都更多更好的食物,而且还可以以便宜的价格买一杯酒来暖暖身子。另外,他还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火炉旁,和同伴聊聊天,直到身上暖和得像一块烤面包。在酒吧里,他感觉就像在家里。给乞丐提供家一样的环境和食物以换取他们讨来的钱,这正是酒吧老板生意经的一部分。整个城市里有任何人肯这么做吗——给钱的施主肯这么做吗?
可怜的尤吉斯本应该成为一个成功的乞丐。他刚刚从医院里出来,一脸病容,一只胳膊无助地吊在脖子上,没穿大衣,冻得浑身发抖,看了着实令人同情。可是,这又跟诚实的商人同病相怜,诚实的商人总会发现自己货真价实的商品被假货逼得走投无路。作为一个乞丐,尤吉斯绝对是业余水平,他怎能竞争过那些有组织、经过科学训练的专业乞丐!是的,他刚刚从医院里出来——可是这种故事已经老掉了牙,另外他有办法证明自己所说的话吗?他也的确有一只胳膊用绷带吊在了脖子上——这是专业乞丐的小孩子都会嗤之以鼻的雕虫小技。他脸色苍白、浑身颤抖——专业乞丐经过化妆的脸白得更令人不忍看,而且他们也学过牙齿打颤的表演技术。他没穿大衣,可那些专业乞丐你要是看了肯定会以为他们只穿了一件破旧的单衣,一条棉布裤子——可是他们却巧妙地掩藏了好几层全毛内衣。这些专业乞丐很多都有自己舒服的家和过着丰衣足食生活的家人,他们在银行里有几千美元的存款。有些人讨到足够的钱之后就退休了,在幕后操纵他人行乞,或者向小孩们传授行业技术。还有些人把两个胳膊紧紧地绑在身体的两侧,在两只袖子里填上木桩子,雇一个病病殃殃的小孩子为他们端碗。有些人双腿皆无,上身趴在一个带轮子的平台上,双手推着自己前行。有些人双目失明,他们还算是比较幸运的,因为他们可以让可爱的小狗引路。有些更不幸的人只能自己把自己弄残,或者把自己烧伤,或者用花学药品在自己的身上弄出可怕的伤口。走在大街上,有时你会突然遇到一个人向你伸出一个烂糊糊的、上面生了蛆的手指头,或者从脏兮兮的绷带下面露出青紫色的伤口。这些穷途末路的乞丐是城市下水道里的粪渣,夜里他们只能栖身在破败不堪的出租公寓的地下室里,里面灌满了雨水,或者混在像“陈啤酒酒吧”、鸦片馆这样的地方,跟一些处在职业生涯暮年、已经无人问津的妓女混在一起——这些女人都曾经跟中国人姘居,后来被遗弃。每天,通过地毯式搜索,警察能够从大街上拖出上百个这样的女人。在拘留所的医务室里,这样的女人挤在一起,那场面就像是一个微型的阴曹地府,一个个面目狰狞、丑陋,身体浮肿,皮肤长癞,笑着、叫着、喊着,放浪的形态各不相同,有的像狗叫,有的像猴子叽叽喳喳,有的像精神错乱一样胡言乱语、抓挠撕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