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,是“有同嗜”的还是“无同嗜”的,完全取决于不同方法下的比照,更进一步说,取决于人是否愿意或者是否能够来进行比照。即便是看似最具普适品格的色彩,看似最为超然、抽象、纯质、物质化的色彩,作为相对形式中最基本和最彻底的形式,一旦进入某种比照,也会有特殊的义涵和功能显现出来。比如红色既可以用来制作革命的红旗,成为“无产阶级的色彩”(红色1);也可以用来制作高官的红顶、教长的赤袍、财阀的朱门以及美妇的绛唇,以热烈和艳丽的义涵,被不同的社会群体所共同接受(红色2);但一旦出现在交通灯上,就暗示着紧张和危险(红色3);一旦进入医院,它就成为一个禁用的意义符号,意味着激动和亢奋,将对病人形成情绪和心理侵害(红色4)。
医院里的背景色调总是采用浅蓝色或者浅绿色,就是这个道理。正是在医院里,深深隐藏在红色中的另一种义涵内容浮现了。它可能是前人面对火焰和鲜血的经验,沉积了以火烹食、以火驱兽以及战场上血流成河等等原始记忆,不再是没有内容或者没有义涵的东西。它使病人们感到本能的不安,证明了它即便可以超阶级、超民族、超宗教,但还无法“超生理”——如果我们约定病弱者/健康者这一个新的分类尺度。循着这一思路类推,绿色、蓝色、黄色、白色、黑色等其它颜色也不是没有内容和义涵的,它们可能分别来自前人面对森林和草原的经验,面对大海和天空的经验,面对五谷和土地的经验,面对冰雪和流云的经验,面对暗夜和钢铁的经验……它们无不藏蓄生命过程中的福乐和灾祸,无不悄悄演化成一种心理基因。只是在历史和社会的其它经验无限覆盖之下,在文化建构和文化瓦解的复杂过程中,它们已经在色彩里沉睡,如果不是处于特定情境——比如处于一所医院,就不再苏醒过来。